行動比思維運轉的速度更快, 魏醒看到背影就提起身法接近，喊出聲時距離背影只有三尺。命從來沒有第二條，她最擅長的不是打拳, 而是逃走，身法之敏捷接近先天高手。

聲音落下, 魏醒的手隨之搭在背影上, 觸到浸濕的衣服，手被水沾染, 一股寒意隨之通過雙方的接觸侵入她的手臂。

喀！

她扣住背影的肩膀, 強迫其轉身面對自己。

“嘻嘻……”

尖銳虛幻的笑聲鉆進魏醒的耳朵裏, “娘”轉身極快，她卻能清晰地看到“娘”一點點地轉過頭。

這是不是她的娘？

答案在一剎那間揭曉了, 魏醒看到娘熟悉的面容。

但是娘的這張臉充滿陌生的感覺，哪兒都不對, 正當她想仔細看時, 娘的臉融化了。

你見過豬油嗎？冷卻的豬油凝固成白脂，挖一塊放到燒熱的鍋裏，固體白脂會融化成近似透明的液態。

現在魏醒看到的臉像豬油那樣，快速融化成清水般的液態。

而且，融化的不僅僅是臉，還有頭發、衣服，以及別的行人、景物……

眨一下眼，怪異的“娘”消失了, 人們也消失了, 地上只剩下一灘灘清水, 世界寂靜得可怕。

“魏醒！”

同伴的聲音乍然響起, 似一道驚雷在天上炸開。

轟隆——

一下子魏醒從恍惚中回過神。

她定睛一看, 自己還和同伴站在院子門口，不遠處行人三三兩兩，處處喧囂，飯菜的香味混在風中，兩個小孩一前一後地笑著跑過，頭上的紅繩鮮艷靚麗。

身上的護身符微微發熱，魏醒摸了摸，它在剛才用了一次，還能用兩次。

“你剛才怎麽了？像發呆又像做夢。”

“噫，你這臉色太難看了，是不是生了病了？”

“我沒事，只是想到不好的事。”魏醒攥緊拳頭走向十丈之外，這裏殘留一處飛快蒸發的水漬，似乎她見到“娘”不是幻覺。

撞鬼了？

還是被妖術暗算了？

剛才她差點死了！如果沒有護身符……

魏醒冷著臉尋找可疑事物，三個同伴跟著她：“你在找什麽？龍王廟街不往這裏走，哎，你進巷子裏幹嘛？”

巷子左側是墻，墻上挖了個凹洞，裏面放著個石佛。它巴掌高矮，裹著一塊落滿灰塵的褪色紅布。佛像前放了一個小小的香爐，其內三炷香才燃盡，香灰還帶著點熱。

盯住佛像，魏醒想到妖和尚講的話。

蔑視他的大富貴佛，必定遭天譴。

“哎呀，誰在這燒檀香？”跟著她的同伴聞了聞空氣中的氣味，“這種香特別貴，不是大節日我家都不舍得燒的。”

“等等魏醒，你做啥？”又一個同伴驚叫。

墻洞裏的石佛被魏醒拿出來。

也不嫌它滿身灰，她揭開紅布，把石佛翻來覆去地看。石佛雕刻得簡陋，看不出是什麽佛，背後有四個歪歪扭扭的字——

大富貴佛

八成是這玩意害她！

仗著有護身符，魏醒擰了大富貴佛的頭，手指用力，石佛的頭和身子碎成石塊，啪啪掉了一地。

“啊！”

依稀的一聲慘叫響起，宛如錯覺。魏醒聽得到，同伴聽不到。

世上有神佛，冒犯神佛會倒黴。

攔不住魏醒褻瀆佛的石像，他們退出老遠，不敢接近魏醒，仿佛她渾身晦氣。

“佛像沒招惹你，你弄碎佛像幹嘛？”

“你別不是心情不好，就來欺負佛像吧？跟你說，我小時候不懂事，故意打翻了祖宗牌位前的香爐，沒過幾天我手上生出許多瘡，可疼死我了。還是我爹押著我，要我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幾天，手才變好。”

“剛才你就不對勁，這會兒毀了佛像，更加不正常！你讓妖魔鬼怪附身了？走，跟我們去一趟羅異司！”

“一個官府不認的野佛罷了，這種東西本來就不該亂拜。”魏醒沈聲說，“再吵，我把你們也捏碎！”

她扯過質疑她被附身那人的衣服，擦去了手上的灰塵：“別磨蹭，去龍王廟街辦事。”

三人怕她動手，乖乖跟隨，又不服氣她，嘴裏小聲又含糊地嘀咕著“女人習武就變壞”、“兇悍婆娘沒人娶”、“母老虎下山”等話。

殊不知魏醒有讀心術，他們想什麽，她全都知曉。

趁這仨不備，魏醒把他們打倒，修理了一頓。

龍王廟街以龍王廟為名，街上坐落著一座新修建的龍王廟，雕梁畫棟，飛檐鬥拱，漂亮闊氣。甭管龍王靈不靈驗，慕名而來的信眾很多，墻洞野佛積攢幾年的香火，怕也抵不得龍王廟一天收集的。

帶著三個鼻青臉腫、走路一瘸一拐的手下，魏醒來到這條街。

“昂規拘（按規矩），呀取（要去）龍王廟上香。”一個手下說道，“規拘剝哢飛（規矩不可廢）……”

他怯怯地看魏醒的臉色，怕她砸龍王廟。

她像不懂規矩的人？

瞪這手下一眼，魏醒沈聲說：“按規矩行事。”

花了十文錢在廟祝處買了香點燃，魏醒領著三人進大殿，在英俊瀟灑的龍王像前上香，如實說了猛虎幫的命令，請龍王保佑事情順利進行。

把線香插上，魏醒看向龍王像，發現神像的一雙眼珠在轉動，將目光投向她。

接著，她的讀心術捕捉到神座上的一道心聲：“這嬌娥瞧著挺辣，有勁，細看她竟是個罕見的薄命賤命。嗐，一不留神受了她一拜，不會沾染晦氣吧？”

龍王像飛快地撣了撣衣服。

眾人感覺眼前一花，仿佛龍王像動了，凝神看去，龍王像還是原來姿勢。

應該是眼花了，龍王像怎麽會動彈。

聽到神仙的心聲，魏醒是有史以來頭一回，雖然神仙的心聲很難聽，讓她生出怒氣。

見鬼的賤命薄命晦氣！她克制心裏的怒，對手下說：“再拜一拜，好讓龍王爺知曉我們是誠心求他保佑。”

魏醒說著就朝龍王像拜一拜。

甫拜下，神座上的龍王像化作白龍飛上了天，徒留下空蕩蕩的神座在廟裏。可見龍王真的嫌魏醒晦氣，寧可現出原形引起百姓驚詫，也不肯接受她這一拜。

手下齊齊懵了：“龍王呢？他飛走了？”

魏醒笑道：“沒關系，這是龍王廟，就算龍王不在，我們拜的也是龍王。咱低頭彎腰，不，還是跪下來吧，再拜一次。”

話是沒錯的，她在廟裏說的話，飛走的白龍聽在耳中。

怎的這薄賤命的煞星嬌娥對他如此執著？看上他英俊無比的相貌，想和他結緣麽？

無可奈何地，白龍施法攔住即將跪下來的魏醒，飛進廟裏。

看它落在地上化作人形，卻不是翩翩公子的俏模樣，而是龍首人身的猙獰相貌，負著手對魏醒四人道：“你們的請求，本王聽得清清楚楚，無需再拜了，出去做事吧。”

送走疑似對自己芳心暗許的煞星，龍王爺敖琦走上神座，仍然化作人身上長著白龍腦袋的神像。這是怕煞星回頭，見了他英俊的臉，會纏著他不放。

俄而，又有人持著點燃的香步入龍王廟內。

敖琦放眼看去，是只化作人形的白狐，好像叫什麽白慎言的，從青丘來府城的第一天就到廟裏上香，要考中舉人。

嘿，它又沒考中。

狐貍精哪有什麽文氣。

陳方濟年紀輕輕的倒是考中了。

“龍王陛下。”白慎言畢恭畢敬地給龍王上香，“小狐族裏的一位堂妹在前些日子僥幸渡過了雷劫，今日要找人討口封，還請殿下看在青丘年年上供香火的份上，行個方便。”

他將香火和財寶取出，剛上供桌東西就被龍王收了。

不收香火財寶，龍王哪來的錢修建大廟？

吸了一口青丘狐族的香火，在任南州龍王的龍太子對白慎言擺了擺手：“且寬心，青丘先前跟本王打過招呼，小狐貍渡劫出不了什麽差錯。是找陳方濟討口封？他能修浩然氣，心性上乘，身上文氣濃厚，沒找錯人。”

“是，請龍王陛下多註意點。”白慎言謙卑地低頭，“小狐那位堂妹，幼時便讓昭顏上神定了，成仙後要上天伺候上神的。若是誤了成仙的時辰，上神會生氣……”

“行了，甭啰嗦了。”敖琦趕走白慎言，嘀咕道，“上天做寵物的，算個屁伺候。不知道的還以為昭顏上神要娶小狐貍精當老婆，自降了高貴的身份，擡舉那一窩吱吱叫的白狐貍做親家。”

猛虎幫的人驅散了街上屋裏的人們。

有那不肯離開的，怔了怔，順從地點頭同意。

區區凡人，豈能敵得過神仙妖怪施的法術？青丘白家的大小姐要討口封，你不同意離開，也得同意離開。

及申時（15：00），龍王廟街空蕩蕩的，不見一個人。

便是屋子裏，也只得陳方濟一個，在書房抄寫白慎言要的《論語》呢。

街口擺開路障，讓神仙妖怪們施了“鬼打墻”之類的法術，閑雜人等不得進。考慮到一些人是路障和法術擋不住的，魏醒等猛虎幫的幫眾在街口處守衛，以便及時擋下不該進龍王廟街的人。

妖鬼神仙是不必攔的，白狐討口封只能跟人討。

未入先天境界的魏醒是小嘍啰，守衛有先天高手做，她靠著墻，剛想打開論壇瞧瞧。

先天高手指揮她：“你去周圍巡邏，有事就放煙花叫我。”扔給她一個小尾指粗細的竹筒，“用的時候捏碎。”

“明白。”魏醒拿著小竹筒走了，盡職盡責地做巡邏工作。

這活幹得好，有好處拿的，別人想做都沒有機會。

周圍街道熱熱鬧鬧，魏醒見到一個打著仙童名頭賣藕粉糕點的小販，多看一眼，女小販笑嘻嘻地遞來一塊藕糕：“嘗個鮮。”

魏醒笑笑：“好。”把藕糕吃了，味道不錯，她掏了一文錢扔進小販的口袋。

往街道前面走了一段路，魏醒見到一個背著算命幡子的落魄江湖術士，他肩膀上站著一只八哥，翅膀上有一抹白。

術士看向魏醒。

八哥睜大它的小眼睛，拍拍翅膀，發出人的聲音：“奇哉！怪哉！你這薄命人今兒上午就該死在院子門口！怎麽你活到下午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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